六妙奢摩他（下）

颱風留下的西南氣流讓台中市溺在黃褐色的汙水之中，救護車在淹水的馬路上無助的熄火，車上是兩位表情冷靜的專業救護人員和一位焦急的母親。

「怎麼停車了！？」靜芬拍打著與前座緊連的隔窗，「偉偉！偉偉！」一邊回頭焦急的看著救護人員將呼吸輔助器塞入偉偉的口中。

「水淹進引擎了！醫院就在前方路口左轉！用擔架！」司機打開隔窗大叫。

兩位救護人員立刻熟練的收拾起醫療器材，但需要兩個人幫忙抬擔架！

「司機！你來幫忙！」急忙著整理呼吸輔助氣管線的人員拍了拍前座。救人要緊，只好把拋錨的救護車扔在路上了。

兩個醫療人員和一位司機將擔架拉下車，車外的大雨立刻淋溼一行人，「患者不能淋雨！」忙著施行急救的人員大喊。

一支黃色的雨傘適時的遮蓋住偉偉。

是師玉兒。

一路上在後方跟著救護車的師玉兒也下車幫忙了。

「謝謝！謝謝！」靜芬對師玉兒說。但焦急的口氣大於感謝。

師玉兒看著偉偉蒼白的臉孔，『奇怪，圓業搞什麼嘛…』一邊想著圓業的神通怎麼不靈了。

一行人在大雨中奔跑過淹水的路口，左轉彎。再兩百公尺就到中國醫藥學院急診中心了。

「心跳停止了！」負責呼吸救護的人員大喊！靜芬的臉上的血色頓時消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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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窮酸書生！居然是個練家子！」已經滿臉青腫的匪頭兒怒斥，手上的大刀又是一個劈！一旁的徒子徒孫也跟著上。

幾聲吆喝後，商子偉拳腳是傷了，倒還能順順暢暢喘口氣，但匪徒們可就狼狽多了。躺著的比站著的多。

「你們就去吧，爾後莫再作歹。」商子偉雙手背後。一邊對一旁的圓業問候：「大師有傷著嗎？」

「沒事。」圓業回答了，「你手腳真是矯健，文武雙全啊。」

「好說，文人體弱，所以練了點功夫健健體魄。」商子偉看著剩下的匪徒們，站著的拖著地上躺著的，連滾帶爬的全出了棧，幾個馬蹄聲後就又恢復了寧靜。「那麼，時辰不早，我得趕大都去趕考了，大師，就此別過。」商子偉行了抱拳禮。

「看來，你來世是沒有生機了…」圓業搖搖頭。

「在下豈能以命理之說荒了前途？塞外年年旱災，大元以武功治國，不思治理民間疾苦。若按大師的做了，回了鄉我和娘親豈不餓死？」

「你說得沒錯，眾生苦、眾生都苦…人只能把握今生今世，你去吧，一切隨緣…」圓業回答，一邊邁開腳步，往無邊的沙漠走去。

「大師！且慢！知遇之恩不知何以為報，這禮你收下吧。」商子偉從腳邊的書箱裡取出一物。

是一卷子（書簡）。

「這是？」圓業看不懂卷子上的古字。

「在下自創的商家拳譜，幾招便足以防身。在這世道，給你留著傍身用吧。」

拳譜？

圓業有了一種聯想，他啞然失笑。

偉偉…還是有救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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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吸氣了！心跳規律了！」護士大叫，卻是一種冷靜的叫聲。已經在急診室的偉偉，在短暫的一分鐘斷氣之後又恢復了心跳與呼吸。

「哈..哈哈！有救了嗎！？偉偉！偉偉！」跑了一公里多的靜芬，完全忘了疲累，依舊用著快速的腳程緊跟著移動中的病床。

醫生立刻下令：「家屬離開！」轉頭對護士吩咐，「先做腦部斷層！我一邊進行腦壓釋放手術！進手術室！」

看著病床進了手術室，電門牢牢關上，手術燈亮起，靜芬的世界停止。她一動也不動的站在手術室前，失了魂似的握著雙手，然後才感覺到所有的疲累衝上了胸口，一口氣喘不透，暈眩了一下，癱軟倒下…

師玉兒扶住了靜芬。

「妳太累了，休息一下，請安心。」師玉兒溫暖的聲音，像催眠似的令人感到放鬆，「你兒子一定不會有事，我保證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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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們來世會相見的。」圓業收下了竹簡，雙手合十，恭敬的鞠躬。

「好，來世見。到時再好好的喝一杯。」商子偉倒是豪爽的回應。

兩人一起出了客棧，商子偉問：「我往東南，大都，不知大師往何方？」

「台灣。」

「在下孤陋，不曾聽聞。是往西方嗎？」商子偉背起了書箱，那模樣像極了甯采臣。

「不是西方，我們不順路，你先走吧。一路順風。祝你考運當頭，再見。」圓業揮了揮手。

「好。大師您順著，後會有期。」商子偉轉身離去，灰樸樸的背影在大漠裡慢慢縮小。


風沙一陣又一陣的吹過客棧，一枝隨風飛來的枯枝迎面往圓業的臉龐撲上，而圓業在枯枝撲上之前，他身影就像風沙般的漸漸消融在大漠炙熱的空氣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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睜開雙眼，掀開白淨的被子，靜芬捏捏眉心，酸澀的雙眼擠出了一點淚水，第一眼見到了師玉兒坐在病床旁，「我睡了多久了？偉偉…偉偉呢！？」

師玉兒報以微笑，「你睡了半天囉～」，眼神瞄了隔壁病床一眼。

靜芬循著師玉兒的視線看過去…

音樂盒的聲音響起。

偉偉坐在隔壁的病床上，手上抓著音樂盒，眼睛直盯著旋轉的芭蕾舞者癡癡發笑。






「偉偉！」靜芬衝上前，緊緊的擁住偉偉。

「媽咪…」偉偉笑著，他摸摸靜芬的鼻子。

「那…醫生怎麼說？不好意思，妳是？」靜芬撫摸偉偉包著紗布的腦袋，問一旁的師玉兒。

「我叫師玉兒，」她別過臉看看一位站在病房窗口旁的男子，「他叫圓業。」

靜芬昏睡的期間，圓業將大漠奇遇的緣由和師玉兒述說了一次。

「謝謝你們的幫忙。」靜芬深深鞠躬。

「要謝謝偉偉，他救了自己一命。」圓業說。

「啊？是，那…醫生怎麼說？偉偉情況如何了？」靜芬不大懂圓業的意思。

「妳醒了，妳睡得比偉偉還久。」住院醫生已經出現在病房門口。

「醫生，我家偉偉的情況…」靜芬急忙的問。

醫生很快的回答：「痊癒了。」

「啊？」靜芬的疑問是：惡性腦瘤呢？就這麼痊癒了？

「手術進行得很快。昏迷是因為腫塊造成的腦壓影響自律神經，導致呼吸窘迫而昏迷。」醫生看著手上的病歷繼續說：「另外，我們發現，他腦裡的腫瘤其實大部分都纖維化了，因為…原來他腦裡的腫瘤是良性腫瘤與惡性腫瘤合併發展，但良性組織把惡性組織包覆住而纖維化，所以大部分的是良性腫塊引起了腦壓，我們很快的切除了纖維化的腫瘤組織，惡性組織也一起切除了。現在只需要安靜的休養，注意縫合的傷口不要感染。」

「那…自閉症呢？」靜芬問。

「正確來說他是『學者症』，他的學者症症狀沒有消失，異常的天賦還是存在，但溝通與身體協調力會較同學齡兒童差很多…」

醫生繼續和靜芬正談著換藥、醫療照護等注意事項。師玉兒斜眼看了圓業一眼，小聲的問：「你這是哪一招？」

圓業拿出了一本書，他遞給師玉兒：「從醫院圖書中心借來的，你看這一頁。」

師玉兒接過這本名叫『歷史家系列：中國科舉狀元、進士錄』的老舊精裝書，翻開得那一頁寫著：

至正二十三年（1363年）三月科舉，廷試進士，六十二人及第。

寶寶、楊繴分別為左右榜狀元。

宋訥等賜進士及第。

「咦？商子偉落榜了…那…他和娘親真的餓死邊疆了嗎…？」師玉兒感到心酸。

「你看清楚，把內容看完。」圓業提醒她。

師玉兒看到了最下面一排字，寫著：

元朝末代武舉，武狀元：商子偉。

歷任昌化縣武役、鎮東總兵、東行省提督侍衛。

「啊？武狀元？」師玉兒很是驚訝。

「商子偉不是文人，三世文曲星命…還沒有殞落。」圓業回答。

圓業和師玉兒同時看向病床上靜靜的看著音樂盒的偉偉，圓業說：「文曲餘光依舊，偉偉或許是個天才。」

「那下一世呢？下下一世、下下下一世呢？」師玉兒問。

「佛曰：不可說。」圓業笑笑的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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颱風過後的第二天清晨，中國醫藥學院急診中心內的星巴克飄逸著稠稠的咖啡香，靜芬母子和圓業、師玉兒在自動鋼琴的樂音中輕鬆的聊著。

「謝謝你們讓我招待。」靜芬開心得說。

偉偉舉著冰沙對圓業童言童語：「喝一杯～」

「這麼快，我們就見面喝一杯了。」圓業很開心偉偉履行了他前世『好好喝一杯』的承諾。

圓業摸著偉偉的頭，一旁的靜芬也聽著圓業對偉偉說的話：「入奢摩他（止觀），要屏除六妙（六感），而你…卻天生盡除六妙，能專心一意得在智慧的世界裡生活，文曲天賦會在你身上發出最耀眼的光芒。」

師玉兒微笑。

母子微笑。

商子偉和他遠在塞外的母親，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