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哭十六夜（中）

「我不知道妳是哪個單位的？不過我知道妳今晚很忙碌，妳整晚都在這艘船上走來走去，對吧？小淑女？」老者說。

空間裡，出現了小太刀出鞘的金屬摩擦聲。

老者回頭看了十六夜一眼，嚴格說起來…那並不是『看』。十六夜注意到老者的臉孔，小太刀的鋒芒收斂了。

老者的兩眼…眼白占據了整個黑眼球該有的位置，法令紋與魚尾紋糾結在他的兩眼旁，十六夜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睛。

「呵呵…我的眼睛嚇到妳了嗎？我忘了戴上墨鏡。」老者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一個墨鏡，然後遮蓋住自己異於常人的眼睛。「那是一場意外，南北戰爭時…我的眼睛被砲彈炸瞎了…不過感謝主，我的耳朵和鼻子可比正常人靈敏許多呢！」

「像小狗一樣。」老者打趣的說。

是個盲人…那表示他沒有看見我，我不需要殺他了吧？

十六夜盡可能的為自己找一個不用殺人的理由。

他為什麼要說日語？盲人怎麼觀察出我是個東瀛人呢？十六夜的戒心沒有放鬆。

「妳的腳步聲很輕盈，一定是個溫柔端莊的淑女。啊對了，妳剛下廚完是嗎？我聞到一點點的血腥味，應該是一頓豐盛的牛排？早餐吃牛排可真不太適合。」

十六夜一直以為只有她自己聞得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，在她第一次斬人之後，那股兇手的味道就一直在自己的手上揮之不去。不論她如何的清洗自己的雙手，依舊有著劊子手的氣息。

「能麻煩妳幫我做一件事嗎？」老者問。

十六夜默不作聲，一如往常。

「幫我把琴譜翻到173頁，可以嗎？」老者指著鋼琴上的譜。

十六夜退後了一步，時間不早了。

「拜託妳了？」

十六夜小心翼翼的走近，她把手輕輕的摸在琴譜上，她故意的碰了鋼琴一樣，想知道鋼琴的觸覺。然後才逐頁的翻到173頁。

「好了嗎？謝謝妳。妳是個好女孩…不過，我是個盲人，看譜也沒用啊，哈哈～」

十六退往後跳了一步！她似乎感覺受到冒犯，右手緊握腰後的小太刀！

「所有的譜，我都記在自己的腦袋裡了。這譜，是翻給妳看的。」

老者挪動了自己的身旁，讓坐位多了一個空間。

他拍了拍坐位，「來吧，小淑女，妳坐這…幫我看譜。我彈奏這首曲子給妳聽，妳幫我注意我有沒有彈錯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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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妳會看譜嗎？」老者開始彈奏前，問了問身旁坐姿很不自然的十六夜。

十六夜搖頭。眼睛直盯著琴譜，原來那五條線的玩意兒叫做『譜』。

「呵呵～妳搖頭也沒用，我是個盲人，看不到妳搖頭。」老者很幽默。

十六夜開始懷疑老人可能不是盲人，但坐在他身旁完全感受不到一絲絲的不安。修練過『瞳術』的十六夜，對殺氣的直覺絕對準確。

「來，妳按這個按鍵。」老者說。

會不會是陷阱？或是會突然噴出毒氣、暗器？十六夜立刻想到這兩個問題。右手在半空中猶豫。

「放心，我的小淑女，它們不會爆炸。」老者伸出手，輕輕的扶著十六夜猶豫的右手。

全身滿是燒燙傷疤痕的十六夜，右手的燙傷疤立刻傳入了老者敏銳的觸覺。莫名的自卑感湧起！十六夜立刻縮回手！起身，轉身要離去。

響起了兩個音階。很明顯是不一樣的兩個音階，但又有種協和感。十六夜的注意力再次回到音符上。

「這兩個音，都叫DO。不過差了八度。像妳和我一樣，我們活在兩個世界，不過也許…我們是同一個音符。」 老者再次拍了拍身旁的位置，「坐？」

十六夜查覺到時間正在流失。

「妳身上的疤痕，對我這老瞎子來說…沒什麼美醜差別，難道妳嫌棄我的眼睛醜？看得到的是妳，不是我。小淑女？」

至少按個一兩下。十六夜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很貪心，而且她喜歡這樣的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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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是DO，現在這個…是SI，來，妳按看看。」老者按下了SI後，邀請十六夜按下SI。

十六夜看著自己醜醜的右手食指…這隻斬人的手將碰觸在潔白的琴鍵上。這個瞬間，十六夜發覺世界真的安靜了。不像夜深人靜的夜晚，也不是暗殺後的死寂，更不是她每晚噩夢醒來後的黑色沉靜。是真正的安靜。

感覺是平安的安靜。

SI

有笑聲！十六夜聽到自己喉嚨發出的輕輕一笑！就在SI的聲音從指尖發出時，她有感覺到自己有出聲音！

SI SI SI SI…………….

十六夜像上了發條的織田家公主木偶一樣，重複著一樣的動作。她的手指不停的按著SI，越按越大聲。她感到莫名的喜悅在擴散。

「喔！喔！我的小淑女！妳慢點！不是這樣，不是這樣。哈哈～」老者輕抓住『小淑女』的手。這次，十六夜沒有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傷疤被碰觸。她感覺老者是在碰觸她曾經沒有傷疤的小手。而不是現在的斬人之手。

「來，按DO。」

DO

「來吧，小淑女不太愛講話，我教妳用這兩個音符來溝通，可以嗎？」

十六夜點頭。

「呵呵～妳點頭也沒用，我是個盲人，看不到妳點頭。」老者同樣的幽默，第二次顯然比較好笑。因為十六夜這次笑了。

「來。這很簡單，我問妳問題，DO就是『不是、沒有、不好』，SI就是『是、有、好』，可以嗎？」

SI

十六夜回答了。

「哈哈！妳學得真快！那我們開始吧，妳就用鋼琴來回答我吧。」老者說。

原來這個東西叫『鋼琴』，十六夜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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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妳喜歡鋼琴嗎？」

SI

「妳想家嗎？」

SI

「喜不喜歡這裡？」

DO…SI

「哈哈～不喜歡船，只喜歡鋼琴對吧？」

SI

「妳覺得我是好人嗎？」

SI SI SI

「呵呵～行了，按一次就行了。」老者拍拍十六夜的背。

SI

「妳喜歡妳的生活嗎？」

DO

「不喜歡？是因為害怕嗎？」

SI

「想不想留在這？」

DO

「哈哈～說說笑而已。」

「那麼，妳喜歡妳自己嗎？」老者接著問。沉默維持了很長的一段時間。老者沒有插嘴，只是耐心的等著十六夜的回答。

FA

「哈哈哈～妳真是聰明的淑女，真有音樂天分呢！」老者說。他訝異十六夜竟然自動選擇了一個介於DO與SI中間的音階。

「幫我看看艙門上的氣窗，天亮了嗎？」

十六夜看到了深藍色，天空邊緣泛起了魚肚白，但太陽還沒出現。算是天亮了吧…要按什麼按鍵呢？

DO

「大概還有多久太陽才會出現？」

十六夜愣住，這個問題沒辦法用DO、SI、FA來回答。

「是啊…音符顯然不太夠用，對吧？那…或許自己的聲音比較管用，妳…能用自己的聲音告訴我嗎？」

除了十六夜吞嚥口水的聲音，老者什麼也沒聽見。

「我彈奏一首曲子給妳聽，妳再告訴我太陽何時升起，如何？算是一個交易。」

S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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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曲玲瓏，叮噹彈跳。

閉上眼睛的十六夜，在老者彈出的騰空旋轉的聲音中，過去的戰禍干戈全在黑暗的邊緣慢慢被推入懸崖。血的味道幻化成櫻花的淡淡清香，十六夜想起…那是小時後在母親懷中常聞到的氣味，櫻花香。

時而急，時而緩。老者熟練的琴藝帶著濃厚的情感流露。

疾如風，徐如林，掠如火，不動如山。

這四句，這是十六夜在『萬川集海』學到的忍術指南。

重如鐘，輕如羽，緩如櫻落，迅如松風。

這四句，是十六夜聽完老者的演奏後，自己想到的詞句。

「好了，小淑女。可以告訴我，太陽…還有多久會升起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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