霸王淚（下）

假髮、假鬍子、假牙、胭脂、顏料、繃帶、畫筆、甚至刀刃…一堆琳瑯滿目不知所以的物品，整齊的放在紅色的檜木盒中。十六夜看著這些自己從未在行動中使用過的『忍具』，好奇心讓她的眼睛圓睜睜的。

待會兒，會有讓鬼哭更詫異的事。

「易容術在各忍者流派中很常見，但是在南蔭流裡，卻是一項奧義，本派的易容術與其他流派的差別在於：快。」龍問先生拿起了胭脂。

十六夜仔細的聆聽這個讓她好奇的忍術。

十六夜還不知道，這個忍術將改變她灰色且半透明的一生。

「為師先用標準的速度示範一次給妳看。」

鬼哭點頭。

「閉上眼睛。」龍問說。

鬼哭閉上眼睛。

「睜開眼睛。」稻姬說。

---

十六夜努力的消化『我格龍問就是稻姬』這個事實。

首領半夜裡扮成女人在街上走路，裙襬晃啊晃的。

首領穿著繡著菊花樣式的和服，在大街上對男人拋媚眼。

昨晚有個男人摟著首領的腰！

首領現在用著性感慵懶的聲音對我說話！

鬼哭十六夜突然覺得自己真得變成啞巴了。

「妳別驚訝。別說女人了，我連孕婦都扮過。」稻姬用了『稻姬的聲音』說，她起身，連身段都像茶道師一樣的優雅。

稻姬接著說：「南蔭流易容術，必須融合體術、瞳術來共同應用。聲音的部分，除了以前教妳的各種動物的叫聲模仿術，現在還得學習模仿各種人聲。體術的部分，必須學習瑜珈柔骨術、縮骨術、各種職業的身形、體態。瞳術的部分，要教妳迅速的記住被模仿對象的身體慣性、聲音、性格等。其他還有化妝術、變身術等…這項奧義並不好學…妳準備好了嗎？」

十六夜緊盯著稻姬的眼睛…是首領的眼睛沒錯！

「來，我現在來幫妳易容，妳仔細觀察我的化妝術，好好的學。」稻姬扶起十六夜的手，領她到內室，一盆清澈的水在室內。

「看清楚妳現在的樣子。」

十六夜看到自己醜陋的臉，可怕的燒傷疤佈滿臉頰，薄薄的嘴唇像是臉上的裂縫。自卑的感覺再次湧起…鬼哭迴避了自己的臉。

「看好自己的臉！要學南蔭易容術，必須要學會記住自己的臉！愛自己的臉！才不會失去自己原本的忍術！」

鬼哭不懂。疑惑的眼睛表達出她的疑問。

「如果為師讓妳學會了易容術，卻導致妳再也不用妳原本的臉，那麼…妳，將真正的失去一切，這不是我所希望的。」

鬼哭靜靜的低著頭。

「看著水，好好的記住自己現在的面目。」稻姬扶著鬼哭的頭，

鬼哭點頭。

稻姬開始了化妝術。

紙漿、樹脂、胭脂、眉筆…許多的工具開始在鬼哭的臉龐上游移，鬼哭看著水中的自己，開始慢慢的轉變…

箍起的秀髮、新的和服、背後的大蝴蝶結、朱紅的唇瓣、白皙平滑的臉頰、飽滿圓潤的額頭、慈眉碧眼…

當千雪明日香出現在水中時，鬼哭的眼眶泛滿淚。

---

「如果保養得宜，易容後的外貌可以維持達數禮拜之久，至於速度的部分，妳可得自己多加訓練，想練得像為師一樣瞬間變臉，沒有十年功夫是不可能的。」卸下『稻姬妝』的我格龍問說。

鬼哭點頭。千雪明日香的臉讓她還不太習慣，雖然這曾是她原本的臉。

「為師有個問題要問妳。」

鬼哭點頭。

「妳昨晚幹嘛跟蹤我？」

沉默。

「妳該不會以為『稻姬』是我的情人吧？」我格龍問說。

沉默。

「忍者不容私情，妳知道規矩，我也知道規矩。」

鬼哭點頭。

「這盒易容術忍具，妳拿去吧。」龍問將紅色檜木盒遞給鬼哭。

鬼哭接下。

「下次出任務，不要再負傷而歸。」

鬼哭點頭。

「回去吧。」

鬼哭點頭。

---

回到了三滅神社的地下室，她摸著自己平滑的臉…

龍問先生的巧手，讓她可以飽嘗到擁有美麗容顏的喜悅。她熟記著龍問先生教她的每一步易容步驟，在心中不停的演練著，她想要一直保持『千雪明日香的臉』。

她打開紅檜木盒，拿出一樣樣的易容工具練習自己的化妝速度，並且熟記『變成千雪』的道具有哪些。

要愛自己的臉，否則將失去自己。

她想起了龍問先生警告，十六夜警醒自己的心，努力的記住自己是忍者，不是千雪明日香。

她闔上了盒子，十六夜坐在地上，拿起了另一個寶貝：琴譜。手指照著琴譜的記號在冷冷的地板上敲。

「Sol…La…Si…」十六夜發出細細的聲音，假裝那是從手指敲出來的琴聲。

每晚，她都是這樣的讓時間流逝，然後抱著琴譜睡著，或等著下一個任務。

---

旭日東昇，雞鳴南蔭。

換上裝束的鬼哭，帶著千雪的面孔準備離開三滅神社，要在村子裡到處看看。當她剛躍上神社的荒廢桌下時，發現了眼裡的空間與平時有異。

桌子好像變高了？

十六夜靈活的從桌子下往前滾，一個鯉魚打挺，十六夜矯健的站在神社中央，她回頭望了一眼桌子…

鬼哭十六夜在原地站了三分多鐘。

什麼時候…出現了一個鋼琴。

能夠無聲無息的在十六夜的居所上，把破敗的桌子換成嶄新的鋼琴，除了『扶桑神話』還會有誰？

鬼哭發動體術，驚人的腳程往首領居所飛奔，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了！

先是不讓十六夜出任務，又教十六夜易容成千雪的模樣，現在又送鋼琴給十六夜。這倒底算什麼！？

不過數秒，首領居所近在眼前，

十六夜的手扶上了門，卻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麼開口問師父，因為…

十六夜從沒有和師父開口說話過。

「我這麼做，只是不希望再為妳的墓碑刻俳句…」門內傳出聲音。

鬼哭緩緩得貼近門，想聽聽首領的心跳聲、想聽聽我格龍問的真心話。

「有了琴譜、鋼琴、原本的外表，以後妳出任務就可以專心一些。」

鬼哭把手撫在門上，彷彿撫在龍問的背上。

「忍者不能有私情，這是規矩。」

鬼哭把頭輕輕的放在門上，彷彿是依偎在龍問的胸膛裡。

「不過…我是首領，規矩是我訂的，我可以改。」

龍問把門拉開，十六夜跌入龍問的懷中。

緊擁。

---

那個死神追逐鬼哭十六夜的早晨。

那個落櫻紛紛的櫻花林道。

那個迴盪著樂音的江戶灣。

渾身浴血的鬼哭被龍問擁在懷中，櫻花凝結在半空中…我格龍問的世界產生了混亂的漣漪，霸王的高傲被十六夜的死亡粉碎殆盡…

他抱著冰冷的十六夜找尋一個最寧靜的最後歸屬，他到了南蔭流歷代忍者宗師的墳塚，他在墓塚內安置了許多櫻花瓣，他細心的擦乾十六夜身上的每一滴血，他輕柔的將十六夜放置在塚內。

他細心的將泥土一點一點的撒在十六夜的軀體上，讓泥沙輕輕的覆蓋十六夜，不敢讓小石子打痛了十六夜的身軀。

那時，我格龍問剛毅的臉龐上，劃下了兩道霸王淚。

---

緊擁。

---

春，十六夜，寸寸柔腸寸寸斷。

夏，霸王刀，點點泣血點點殘。

秋，稻姬戀，聲聲柔情聲聲喚。

冬，龍問雪，輕輕千雪輕輕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