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沒出現。已經第三天了。
都說了要住下的,怎麼就沒消沒息的?近中午的市集,察呼兒收拾好了盆兒籃子,碗筷也全洗的可以反射陽光了,但是心裡總念著蘇木的失約,心裡頭掛念著。是不是出來啥意外?還是就這麼不吭聲的回城了?
她軀著像枯木般的身子骨,走在回去的路上,像極了活起來的樹。平常來來往往的人們,像是無聲的默劇一樣,在察呼兒的身邊穿梭,少了個人幫著提籃提盆的,總是有些的勞累,也有些…寂寞。雖然獨自一個人過活了數十載,算是慣了,但孤獨感彷彿像是剛剛才開始,有別於往日一個人的清閒。
羈絆,真是一種活罪。
擠了羊奶、餵了雞、收了蛋、撿了菜。今天的活兒算是少了,但察呼兒就是覺得特累,天剛暗就關了屋門,躺在草蓆上。睡也睡不著,每次躺著時,肩頭老是犯疼,折騰了不知多少刻鐘。察呼兒依稀記得,她睡著時,雞已經開始啼了。
上了年紀,睡覺也睡不多,平常也都是大半夜就醒來揉麵糰。察呼兒也不貪睡了,老了,進了土裡就能睡個飽了,不愁少睡。她調了醬,幫麵糰上上味,抓飯也蒸的入味不黏口,羊奶的香滿溢出來後,就差不多要趕市集了。
走了吧,像個過客一樣。
察呼兒頂著盆兒,提著兩大籃,今天多賣了麵糰。算是給吃膩抓飯的客人補點新鮮。天氣似乎冷了些,雖然已經聽到遠處道路上拼裝三輪車的聲音,但還走不到市道,膝蓋似乎犯疼了。
察呼兒停下腳步,放下籃子,手拽在腰間,讓腰骨舒張舒張,也揉了揉膝蓋。鄉間的石子小路延伸到大馬路上,還有一小段距離,上了大路就好走了。一輛拼裝三輪車緩緩的經過。
察呼兒提了籃,繼續的走上市集。
「吆呼~~~瞧我這銅驢子~~~」遠處傳來了吆喝聲,是三天沒聽見的聲音。
蘇木駕著看起來生鏽又破爛的拼裝車,在機踏車後頭架了個兩輪推車,引擎聲像是豬的睡覺鼾聲,像是要熄火,卻又倔強的硬轉著馬達似的。他緩緩的向察呼兒身邊駛來。
沒事就好。
「你這廝!有幫傭的像你這麼三天不回的嗎?羊個個快餓死了!」察呼兒說。雖然她每天都按時飼了羊,還是隨口找了理由說說蘇木。
「上來吧!以後上市集,不必用走的了!」蘇木在機踏車上,扶著察呼兒坐上後面的兩輪推車。
「這自動車打哪來的?」察呼兒拍了拍車架,很是牢固。
蘇木催動油門,轉向大路,「我回城市,弄了個二手機踏車和手推車,自己拼湊拼湊,就這麼騎來了。」
「你的絕活兒真不少。你回城又回來,搭車錢和買二手車的錢是多少?我可付不起啊…」
「沒花多少!我走路回城的,這機踏車是我兒子留下的,他小子有了車,這古董就扔著了。」
走路回城?來回只消了三天?還得加上拼湊這三輪車的時間呢!
察呼兒低頭看看…她看見:
蘇木一雙鞋已經磨破了,大腳趾上還看的到磨出的水泡。
不用錢!幫妳做的,都值得!
『老淚縱橫』這句成語其實很難,老人家淚腺不發達,很難哭到老淚縱橫。一直到快到了市集,察呼兒才落下一滴淚水,當蘇木扶她下車時,她急忙的擦掉了。
「瞧,察婆婆交了男朋友呢!」附近攤子的老婦人,一位年方四十,皮膚黝黑的婦人,壓低著聲音和隔壁攤子的中年婦女閒話著。
「可不是,活到這麼歲數,想找個伴進土裡吧!」另一個矮胖婦人添醋著。
「妳可別不敬!察婆婆我可尊敬著!」第三個人,是個高高瘦瘦的買貨婦人。
「我不是這麼說,察婆守寡這麼好幾歲數,有個同年的朋友當然好,誰也不希望察婆孤獨終老,可問題是…那蘇木阿煩提,他…他是個…」皮膚黑的婦人,話才說了一半。
「漢人又怎麼樣?漢人就不是人?咱們維吾爾人拉的屎就是香的嗎?」高瘦的婦人插了嘴。
噗哧!矮胖的婦人發出一種忍笑的聲音。
天氣真是冷了,十月份的涼意,讓察呼兒膝蓋的老毛病再次開始,雖然年年發作,但察呼兒就是不能習慣骨頭裡傳來的那種酸楚,太陽剛落下,她和蘇木就坐在屋外的小階上,她看著蘇木熟練的削著梨,這時期的阿克蘇梨子還不夠水,吃來乾乾的。
察呼兒慢慢的坐下,以免用力太急,把膝蓋給拆了,「這膝蓋像冰塊似的,都快散了。」
「拿去。」蘇木把梨子湊給察呼兒。察呼兒接過,因為牙齒不中用了,她必須慢慢的用兩旁的臼齒慢慢啃咬。
「腳伸過來。」蘇木說。
「做啥?」
「我給妳搓搓。」
溫暖厚實的手掌,暖和的不只是骨,更是心。夕陽落下時的最後一刻,兩人長長的剪影落在屋內。大漠最美的,不是浩瀚無邊的塞外風光,而是這屋裡的這一刻。
十月的寒意,代表著…離二月的初雪,就剩四個月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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