魔般若（中）

台北府的天空…迴盪著淒厲尖銳的防空警報聲。

紛亂的木棉花絮沾染了躺在大稻埕路邊的昭子。

「啊！」突然驚醒的昭子，在空盪的台北府城大口大口得喘氣。

木棉花絮像飛雪般的被一聲又一聲的砲火震撼四散，昭子驚慌得起身，她才發覺…自己老邁的身體靈活了好多，她看看自己的膝蓋，這才發現…

身上穿著和服！

看看自己年輕白皙的手，摸摸自己平滑細緻的臉孔，這…不就是七十年前驚艷全台北府城的花魁…宮春昭子嗎？

我變年輕了？昭子發現自己的視覺變得好清楚、頭腦的反應變得好靈活。

她更發現了，在七十年前遙遠的記憶中粉碎掉的玉鐲子，掛在自己纖細的左手腕上。

「快離開這裡！」一個彷彿來自遙遠記憶裡的聲音，就這麼清楚的傳進了昭子的耳中。

昭子回頭…看見他了。他從滿天飛絮中慢慢的清晰，那深藏在記憶裡的最後一縷形像變得好清楚…好清楚…

眼淚，來不及潰堤。

「小昭！怎麼這麼慢！快跟我來！」他拉起了昭子的手，神情緊張的看著四處呼嘯而過的砲火，注意著爆炸的碎片。然後拉著昭子就是一陣快跑。

眼裡含著來不及流出的淚，昭子踩著硬梆梆木屐，怎麼也跑不快，「真的是你嗎？阿曲…」

「廢話，妳還在醉喔？妳穿著鬼子鞋怎麼跑得快啦！？快點脫掉！」阿曲急忙得蹲下，抬起昭子的腳跟把木屐扔掉，「快點！跑！」

「我好想你！七十多年了…我真的真的好想你！」

再多的木棉花絮，也掩埋不掉…七十年來的辛酸血淚化做的斗大淚水。

「我早叫妳不要再喝這麼多酒。」阿曲拉著昭子跑過府城街的一個轉角，在不遠處就到淡水防空洞了。

昭子注意到，一個和尚站在對街的郵局，她看見那和尚，很面熟。是圓業。

「他會死。」站在對街的圓業，輕輕的開口說。但那聲音卻從砲火中的對街，清清楚楚的傳入了昭子的耳中。

昭子開始注意手上的玉鐲子，那是阿曲存了三個多月工錢才買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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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哼…台灣女人穿著日本鬼子的樣子…丟盡台灣人的臉…」防空洞裡，阿曲聽到一些老女人說閒話的內容。尤其看到昭子，總會招來『酒女、叛徒、漢奸』之類的字眼。

「以後我只陪國民黨，不會陪日本人…」昭子說。她感覺自己講的話，時代感變得好遙遠。

「無聊。錢就是錢，日本人的錢也是錢。我拉車還不是也會賺日本人的錢。倒是…酒不要喝多，也不要給那些『八格耶魯』碰妳，我會生氣。」

「嗯。我從不讓人碰我。」接受過日本藝妓訓練的昭子，賣笑不賣身是絕對專業的。

阿曲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，炙悶的防空洞裡，黏膩的肌膚讓阿曲強壯的肩膀和渾圓的臉龐顯得好有安全感：「以後我們要生幾個？」

「生兩個，一個當醫生，一個當律師。」昭子說出這些在記憶裡倒背如流的話。這些對白讓昭子又感到一陣鼻酸。

「嗯！還要去國外唸書，對！去美國念書，當醫生、律師！」

「阿曲！我好想你！」再也顧不了旁人，昭子緊緊摟住了阿曲的頸項。

在那保守的年代裡，我再也守不住七十年來的內心的思念。昭子告訴自己。

阿曲用吻回應昭子。

保守的年代裡，愛也不能被守住。阿曲告訴自己。

「我愛妳。」

「我也愛你。」

他們告訴彼此。

砰然巨響！

正如昭子心裡預想的時刻…防空洞要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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