折藍物語（下）

海風吹撫擁有扶桑最頂尖武藝的鬼哭，她面臨了一個最困擾的窘境，但對一般人來說，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，這個動作是：

大叫。

察覺海嘯來臨的鬼哭，卻無法扯開嗓門警告災民們盡速撤離！

她只能握緊拳頭看著四周的災民用著感恩的神情望著她，卻怎麼也沒辦法從喉嚨發出聲音告訴他們情況危險。

十六夜伸出手比手劃腳，卻怎麼也比不出『海嘯』這個字眼，災民們只是不停的鞠躬，並不停的說謝謝、謝謝、謝謝黑菩薩顯靈之類的話。

趕走他們！

十六夜最後想到了這一步。

她抽出小太刀，做勢要砍殺人。她胡亂的揮舞太刀，卻只換來災民們莫名其妙的表情，有些灰頭土臉的兒童甚至高喊『好厲害～』，十六夜無奈的收刀入鞘…

對十六夜而言，沒有什麼事比『開口說話』還困難。

她回頭看向遠洋的盡頭，眼睜睜的感覺海洋的濕氣慢慢的掩沒黯淡的菊花芬芳。

這是『無奈』的感覺嗎？

十六夜開始尋思葉月嵐的贖罪之心。

無能救人的無奈。

無能贖罪的無奈。

這兩者有多少分別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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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海嘯要來了！大家快跑啊！」

在那裡，半山腰上一個滿臉鼻涕的小光頭在大喊。是風間！

這才真是菩薩顯靈啊！

鬼哭十六夜頓時鬆了一口氣。

但疲累的災民半信半疑，一個一臉鼻涕的小鬼頭的話怎麼能信呢？有的災民回頭看看黑菩薩，想徵詢黑菩薩的意思。十六夜點點頭，然後手指向山區，示意災民向山區移動。部分的災民看懂了、也相信了，開始向山區移動。

然而，有些失去親人的災民、頑固的、走不動的…卻不願移動腳步，仍舊因為身體的軟弱而懷疑風間的話。

「那不是九石神社的小孩嗎？」、「是葉月嵐派來的嗎？」的質疑聲開始此起彼落，聽到『葉月嵐』的名字，災民們紛紛積極的展開腳步，開始逃離。為這村莊祈福了大半輩子的葉月奶奶，村民們對她的信任度遠遠超過有特異能力的黑菩薩。

但撤離速度仍不夠快，鬼哭開始急了！

海嘯，已經肉眼可見了！

精明的風間，這時候大叫了一聲：「是葉月奶奶吩咐的！」

一鳴驚人！

前頭的災民開始跑了起來！有些人也扔下了身外之物開始加速，後頭的老弱婦孺則由鬼哭十六夜照應。一行上百人很迅速的撤離了。

鬼哭回頭望。

牠來了！

三呎之高的巨獸撲向沙灘了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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糟了！後頭的人來不及了！

面對自然的巨獸，鬼哭十六夜根本無法斷後！

這些老弱婦孺將會犧牲！十六夜向四周查看，要尋找任何的求生契機！

在那裡！山腳上的彎路處，一道巨石在那裡！巨石下，居然有一個乾枯的井口！

鬼哭知道，強大的水壓襲來，只要有人將掩蔽物緊緊壓在井口，洪流後的壓力會將井口的掩蓋物壓得更緊，水就不可能灌進去，那是最安全的遮蔽處！

鬼哭急忙得抱起五、六的小孩，推擠前方的老人，眼看後方的巨獸已經吞噬掉村莊了！

來到井口前，十六夜發現這是花崗岩，且下方平面平整，是有人刻意刻成的，整刻花崗岩是非常累人的工程。

鬼哭急運明王調息術，硬是將巨石推開！鬼哭帶著小孩們一躍而入井裡，將小孩們安置在底處已乾枯的井底。

「我是黑菩薩…不要怕…」十六夜輕聲開口安撫了小孩們，立刻躍出井口，陸續將幾位行走不便的老者揹起，躍入井中。

剩下一步：

要有一個人，留在上方將巨石固定好。還得留在浪濤中確保巨石不被洪流撞擊時的激流沖走。

除了鬼哭自己，沒有人辦得到。

我會死。十六夜頓時有了覺悟。

調息術的時間運用過久，讓體力消耗至極限的十六夜勉強的將巨石挪回井口上，剩下的，就是…讓巨石熬過海嘯接觸的一霎那。

體力所剩無幾，但…鬼哭不怕死。

「妳快離開！」山腳的路上，葉月嵐大喊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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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道上，亂菊飛竄，菊花居然能散放出比櫻花更炙烈的芬芳！

葉月菊手上拿著的…是一瓶黃色藥物。

十六夜很快的辨認出她手上的東西，那是黑船（西洋戰艦）來到東瀛後，曾售給明治政府的東西：火藥。

葉月嵐開口：「海嘯接觸的霎那，我會用火藥炸偏海浪的激流，讓巨石不被沖走。」

這太天真了！就算是陰陽師、惡魔藥師，也不可能辦得到！

十六夜搖頭！

「相信我，那塊巨石有多重，我比誰都清楚！它牢靠得很！」葉月嵐走到了十六夜身旁，十六夜仍緊緊抓牢巨石。

葉月急了，海嘯已經淹沒村莊，要衝向山了。雖然水勢像是減弱了，但依舊能輕易的撕碎任何物體。風間和其他災民們在半山腰看著一切的發生，眼看著村莊被毀滅，居民開始哀嚎、痛哭。

「快走！這塊巨石是我年輕時修刻成了，為的是要封印這口井！當時想將我的罪永遠封印住！卻怎麼也無法免除我的罪咎！」葉月抓住了十六夜佈滿燒疤的手。

「我用這口井誤殺了上百位村民！請讓我贖罪！」葉月奶奶跪地。

十六夜忽然明白，葉月嵐跟自己一樣不畏死。也感受到了她為自己贖罪的決心，一輩子被罪所糾纏的痛苦，或許…唯有死，才能為葉月奶奶帶來解脫。

菊花的季節…開始結束…

十六夜抽刀！跳躍至巨石後方！

十六夜難得開口：「海嘯撲擊前二十步引燃火藥，前五步就扔出火藥。我在後方穩固巨石增加安全，確保巨石穩固後我就會逃離。」

葉月點頭。

海嘯即將掩面而來，精通求生術的十六夜，最後吩咐說：「無論激流有多大，請盡力舉高妳的右手！左手掩蓋自己的口鼻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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驚濤巨獸在眼神二十步，葉月燃起了引信。

十步，葉月解脫了，自己一身的罪衍，終於在靈魂裡洗淨了。

五步，葉月扔出了火藥。

四步，葉月看見了數百位受害者歡迎她進入日照大神的殿堂。

三步，她聽到多年來宮城町的居民對她的感謝。

兩步，她看到滔滔巨浪在眼前，這股力量卻比多年來的罪惡感弱小很多。

一步，巨浪的擁抱，很有力，卻讓葉月有被緊擁在懷中的溫暖，她哭了，這是被安慰後的感動落淚。

最後，在死亡大門之前，她想到了風間。然後，她奮力的在旋轉不止得激流中舉起右手。

這一刻，葉月嵐除了拯救了上百條人命，又多救了幾十條老弱婦孺的命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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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坐在首領的面前，等待即將來臨的嚴厲處罰，鬼哭十六夜沒有懼怕，一如她面對死亡時得從容不迫。

而葉月嵐的身體，就躺在鬼哭與首領兩人之間，氣氛莫名的詭異。

「妳執行任務的成功率越來越低了，妳知道嗎？」首領問。

鬼哭點頭。

「我要的是葉月嵐的首級，我沒叫妳把整個人都帶回來。」

鬼哭點頭。

「砍下她的頭。」

鬼哭搖頭。

「妳想留她全屍？做夢。我自己來砍。」首領起身。

鬼哭拔刀。

「喲？心意已決喔？好吧…為師讓妳一次，下不為例。但…懲罰在所難免，妳了解嗎？」

首領寫下懲罰令後交給鬼哭，鬼哭接令，默默得展開捲軸，寫著：

安葬葉月嵐。撫養葉月嵐遺孫：風間地瓜。並使其成為上忍，並更名：行風　三十六曲。

在首領的指示下，鬼哭收了第一個徒弟，同時也是鬼哭第一次當師父。

鬼哭接令，抱起了葉月嵐的身軀，起身離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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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葉月嵐的墳塚前，鬼哭在碑上留下俳句：

春，葉落菊間，悲。

夏，月留晚風，歡。

秋，嵐吹菊瓣，喜。

冬，瀟灑行風，樂。

鬼哭緊握起風間的小手，堅強的風間早已流乾了淚，他看著葉月奶奶，永遠記得葉月奶奶是宮城町的大英雄。今晚，最後一朵菊花緩緩落在葉月嵐的墳上哀悼。

只是風間不懂，黑菩薩帶著他在墳前坐了一晚，似乎是要等待著什麼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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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蔭村正缺一個藥師呢。

鬼哭盤算著河豚毒消退的時間，在墳前守候著。

『南蔭流龜息術』，不是只可以用在自己身上，也可以施展在他人身上。鬼哭想…龜息術曾騙過首領一次，再騙一次應該沒問題…

當鬼哭聽到墳裡細細的喘息聲時，南蔭村天空的邊緣已經泛起了美麗的泛藍。菊花落盡後的世界，仍遺留著那炙烈的菊花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