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思阿那含（下）

「放手。」阿旺晃蕩在高空中，他沒有恐懼的眼神說。

「抓緊！」除安安早已耗盡體力，緊緊抓住阿旺的手，開始顫抖不已。

「放手。不然小彤撐不下去了。」阿旺看著緊緊箍著徐安安頸項的小女娃。

小女娃的手，開始漸漸的鬆開了。緊緊環抱徐安安的小手，還抓著幾乎散落的蒲公英。

「蒲公英…要放在爸爸媽媽的墳上…」小彤漸漸無力的聲音說。

徐安安這才明白小女孩手上抓著的蒲公英的用途。

「阿姨，快放手。」阿旺的神情，已經不像個孩子。「我…我不怕。」

徐安安奮力的想拉起阿旺，期望能讓他抓住自己的腰間。但…單手抓著斷繩在空中搖搖蕩蕩，力氣怎麼也集不起，反而越來越痠麻…

小彤的手已經滑落到徐安安的肩上。

抉擇的時刻，在火紅的亂世之中，顯的無情、卻真實。帶著火藥味的漫天煙霧從阿旺的臉頰飄過，變得好不真實，模糊之中，阿旺的臉孔像是菩薩般慈悲。

「放手。」阿旺再次說了一樣的話。天真無邪，卻充滿正義果敢的聲音。徐安安彷彿聽到梵鐘敲響，瀰漫的火藥味化成清聖的焚香。

小彤滑落了。

但只有一瞬間。

徐安安放開阿旺的手，立刻抱緊了小彤。

蒲公英隨著阿旺向下飄落，旋轉的白傘緊緊跟著阿旺逐漸遠去的臉龐。徐安安看見，飄落的蒲公英之下，是阿旺的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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斷繩緩緩上升，徐安安勉強的抬起頭，看到了一雙強壯的雙手，將斷裂的纜繩緩緩拉起。

筋疲力盡的徐安安，兩手緊抓著繩索，環抱住小彤和最後傷殘的蒲公英。

「一起、一落。大悲、大苦，救苦阿那含，捨身菩薩道，九思苦難緣，渡盡苦海濤。」圓業說。徐安安看見，圓業穩穩的拉起斷繩。

烽火歲月的煙霧瀰漫裡，圓業身影慢慢模糊，取而代之的…是一個強壯黝黑、臉孔中央刺著直線刺青的蕃民，正使勁得拉起懸宕在斷繩上的徐安安與小彤。

離開死蔭幽谷後，徐安安躺臥在斷崖邊的泥濘上，一群黥面的蕃婦說著化外的方言。她們扶起了徐安安和小彤。

「我帶妳們去番社好嗎？」一個蕃婦說著生硬的國語。

去番社。那裡日本人、漢人都不敢靠近，很安全。

徐安安想起了阿旺的話，她點點頭。懷中，是緊緊擁抱的小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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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淚粽橫的老宋，緊緊握著徐安安的手：「妳終於醒來了，太好了…」他將手上盛滿溫水的杯子遞到徐安安面前。

「我怎麼了？」

老宋沉下臉，但徐安安平安無事，他依舊開心：「孩子沒保住，醫生說妳有內出血，所以失血昏迷。」

「平安無事就好。」師玉兒站在病房的窗口旁說，窗外是日落時分的美景。

「妳是？」剛清醒的徐安安，記憶有些恍然。

「我們在佑生寺遇到，是我們連絡醫院送妳急診的。」說話的，是師玉兒身旁的圓業。

見到圓業的徐安安，記憶像春天的枝芽般萌生。「阿旺、小彤呢？他們怎麼了！？」徐安安不知哪裡來的力氣，坐了起來。

「誰？」老宋緊握著徐安安的手。

無視徐安安和老宋的疑問，圓業看向病房門口，「聽這腳步聲，應該是醫生來囉。」圓業的表情，有一種胸有成竹的安全感。

「我們發現了奇蹟。」醫生說，身後的護士抱著徐安安的病歷和一本厚厚的醫學紀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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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尊夫人懷的是龍鳳胎，男胎流產了，但女胎的胎位安然的在內膜上。上次車禍我們沒檢查到內膜上正常胎位的胎兒。」

「你的意思是？」聽不懂這些專業術語，老宋緊張得站起身。

「尊夫人還是有身孕，是個女孩。雖然失去了龍鳳胎的男胎，但女胎仍在，而且有心跳，持續發育中。」

「哈…哈哈…哈哈哈～」老宋回頭抱住徐安安，「妳聽到了嗎？」

徐安安掩住笑容與眼裡的淚水，卻掩蓋不掉由內心而出的喜悅。

「這真是醫學罕見的奇蹟，其實這種撞擊，異卵雙生的受精卵都會受傷，但其中一個剝落後，死胎的胎盤和母體的養分就集中在另一個受精卵，讓它能夠自我復癒。」醫生翻開手上的醫學文獻。喃喃說著沒幾個人聽得懂的話。

老宋和徐安安已經沉浸在喜樂之中。

當師玉兒聽到醫生說出『奇蹟』這兩個字時，她早就挑起眉毛，瞪著一旁的圓業。當師玉兒和圓業準備悄悄的離開時，徐安安開口：「謝謝你，圓業法師。」

「『他』是菩薩，在人間救苦救難百世以上，每一次都是犧牲生命，但他甘之如飴，請不要為他心疼。這個男胎，也是『他』。」圓業回答，然後看著師玉兒：「這次的『奇蹟』和我無關喔…」

圓業關上病房的房門時，徐安安看見一朵蒲公英從窗口飄了進來。窗外最後的餘暉射進了最後一道金黃色的霞光。

「宋，這女兒，我想取名叫…小彤…就叫…宋小彤。」徐安安說。

「好。」老宋的聲音。

「好。」阿旺的聲音。徐安安永遠記得那天真無邪，卻充滿正義果敢的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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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過燈火通明的三峽老街，師玉兒挽著圓業法師，佇立在三峽溪河畔。「你看！」師玉兒指著三峽溪的某一處。倒映在三峽溪的燈火通明，一陣風飄來了一陣白傘，無數的蒲公英絮自在的逍遙在三峽溪上。

「有這麼一個故事…很久很久以前，一個住在番社的女孩，在父母的墳上種滿了蒲公英…從此…這個地方總會從神秘的地方，飄來雪白的白傘…」圓業說。

天空的邊際，一朵被都市的微光照出輪廓的白雲，好像阿那含如來般的金剛身影（註）。

註：阿那含，得證此果位的人將不再回還欲界，而證涅槃。 此位須斷盡界見惑及欲界九品思惑，方證得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