燒江山（下）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三招生死，結局落定。為君約戰，兩肋插刀。招過生死，天下無名。

但…一言既出，駟馬難追。

 

「英雄，留名。」休止符說道。手上的墨戟，依舊無情的在紅魚的胸口停留。

 

 

 

休止符期待的是無聲無息，面對穿膛重創，誰能有命逃過死劫。

但他錯了。

 

 

 

低垂著頭的紅魚，穩穩的說出：「在下紅魚，為吾友蘭項三招約戰。現在…請君信守承諾。」

 

語畢，紅魚出劍！

電光火石間，插在胸口的墨戟飛脫而出，休止符驚得不及回神，手中的墨戟飛出十丈！穩穩的沒入大地三分！

 

而紅魚的胸口，卻沒有預期的灑出血濺，只在簡陋的布衣上悄悄的滲出點滴血艷。

 

「嗯！？」休止符驚訝。四周的魔界兵卒更是訝異的紛紛掉下兵器。

 

 

 

「招走膈腧，招過步廊，招路通過之處，不傷及任何臟器。我今天真是走運了。」紅魚道。嘴角上流露出僥倖的笑容。

（註：膈腧、步廊穴，位於心臟左側，從心臟與肺臟之間的腔室。斜行而過，避開脊椎，只會受皮肉創傷）

 

 

走運？真的嗎？

休止符想起，方才最後的殺招殺至時，紅魚微微得挪動了身形，讓招路穿過身體。

紅魚精確得算準招路，用最危險的方式以身擋招！他根本是無敵於世上的絕世高手！

 

如果，紅魚是刺客，結果將是如何？休止符突然想到這個令人不安的問題。

 

 

 

如今的情勢是：

休止符手無寸鐵。

而，紅魚手中的銳劍就在眼前。

 

 

 

休止符不動聲色：「約戰時間，地點？」

 

紅魚收劍入鞘：「時間，明日日出前。蘭項傷勢未癒，為了公平，地點在東方五里的胤俠坡，蘭項在坡上，你在坡底，如何？」

 

 

 

「我會單獨赴戰。日出一瞬，蘭項斃命。」休止符轉身，率軍離去。大軍撤退的速度，就和休止符急如流星的機動力一樣驚人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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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恩，不言謝…」靜坐養傷的蘭項，對身上掛著傷口回來的紅魚說。

放下寶劍，脫去斗笠，紅魚說：「來，喝茶。」，他遞過手上的冷茶到蘭項手上。

 

「以茶代酒，我敬你，乾！」蘭項舉杯。

「不要，我們先喝三分。」紅魚舉杯，輕啜三分。

「好，就三分。」蘭項感到困惑，他想到劍隨颺與追隨自己的隨扈們，他們總是豪氣干雲的大口豪飲。

 

「來，敬你明日一戰凱旋而歸。再飲三分。」紅魚敬茶。

 

「哈哈哈…凱旋？瞧我傷成這樣，不如祝我明日死得轟轟烈烈吧！」蘭項舉杯，沁飲三分。

 

 

 

蘭項從衣袋中取出一封信，「紅英雄，我還有事相託…這封信，請交給劍隨颺，由他轉交給我內人。」

 

「這是？」

「遺書。軍人上戰場，遺書總是隨身。這封是要交給我愛妻的。」

 

「抱著『必死』決心了嗎？蘭將軍。」紅魚問。

「我，在決定兵戎沙場的那一刻時，我就已經不怕死了。恐怕…我等的就是這一刻吧…」

「果然…你們果然不像江湖人。告訴我，蘭將軍。你是為何而戰？」

 

 

 

「這還用說？當然是為江山、為社稷、為蒼生安居樂業而戰！魔界走卒屢犯我邊境，擾亂民安，這樣的人，就需要我們這樣不怕死的人來殺！」說到江山大業，蘭項頓時精神振奮不少。

 

「敵人難道就是貪生怕死之輩？」

「他們不怕死，我軍豪傑也不遑多讓，我們沒有一個人是貪生怕死。」蘭項握起身旁的長槍。

 

「蘭將軍…關於『死』，你們都錯了。你們認識的『死』，和我們江湖人認識的『死』不同。」

「當然不同，我們早已置生死於度外。」蘭項說。臉上盡是身為軍人的志氣。

「既然置生死於度外，那麼...為何心中還有『生與死』呢？」

「這…」蘭項一時語塞。「那麼，紅英雄對生死又有何見解？」

 

 

 

「人言貪生怕死、貪生怕死，其實，生，不是貪來的。死，也不是用來怕的。」

蘭項一時不解：「那…明日的決戰，難道紅英雄認為我有勝算？」

 

 

「你，死定了。」紅魚說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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戰風簌簌，生死時分，胤俠坡上人迷網，胤俠坡下人執迷。天空邊緣的魚肚白讓胤俠坡的山水…顯得墨色多於舒適的蒼白。

穿載好戰甲的蘭項，戰甲下裹著重重的紗布，綿密的舊傷雖疼痛，但隨著決鬥時間的逼近，疼痛居然慢慢消失了。他靜靜的坐著，等待宿敵的到來。

 

 

 

「你來早了。」坡下，傳來馬蹄聲，也傳來了陌生的聲音。是休止符。

其實…彼此爭戰沙場許多年，這還是頭一次，蘭項和休止符彼此面對面說話。

 

透過泛白的天空，休止符看清楚了蘭項挺拔卻飽受風霜的臉龐。

 

「你就是蘭項？」

「你，就是休止符？」

 

 

 

語畢後的兩秒，兩人不約而同得發出笑聲：「哇哈哈哈哈～」

 

 

 

「和你兵戎相見數十年，我還真是第一次和你說話。」蘭項說。

休止符仔細得打量眼前的宿敵：「你和我想像中三頭六臂的樣子差很多。你上次對我軍殺進殺出，我還真給你嚇到了。」

 

「你也不差，你偷打了我一掌，那一掌讓我躺了整整一天。」蘭項邊說，邊摸摸自己的背。

 

 

 

「這場戰，我們都損失了很多。」休止符說。

「是。國仇、多少的家恨、弟兄們的血債，我該和你算清楚了。」蘭項緩緩站起，手上的長槍也站起了。

「是。是國仇、也是家恨、多少弟兄的血債。我不只該和你算清楚，也要給已死的人一點交代。」墨戟，舉起了。

 

 

 

風，冷冷黯然。

葉，蕭瑟哀戚。

兩人開起架式，多少恩仇要在日出前劃下句點，這一切在兩人心中，其實…仇恨已經慢慢消失，取而代之的，只是一個江湖人的單純快意。

這股快意恩仇的起點與終點，就在蘭項的發招同時，悄悄的開始，也悄悄的結束…

 

 

 

「落雨蘭花！」蘭項搶先起招，連綿不斷的刺擊閃動出一個又一個弟兄倒地的畫面。

「黑鴉散！」休止符接招，連環刺擊中，背負著沉重的國家責任與邊疆子民的淚水。

 

兩人的打鬥聲意外的安靜，只有閃動的光芒在胤俠坡美妙的跳動著，每一片落葉都有一滴如硃砂的血，空氣中每一吋都凝結霧氣般的殺意。

這場決鬥，好美、好多情。

兩人交錯的身影、揮灑的汗水、滴落的血漬、武器閃動的火花，無一不是襯托即將破曉的那一刻最美山水。

 

蘭項感受到遠山含笑處，妻子美麗的身影與舞步依舊等待在不歸路上行走的自己，以及斷浪江前忠誠等帶著自己的好弟兄們。

休止符也感覺到了，那邊疆荒涼的綠洲處，多少臉上抹著泥巴的天真孩童們，正渴望著中土豐饒的資源與軍隊滿載而歸的食物。

 

這場靜寂的決鬥，鬥得不是出神入化的武藝，而是那多年來各自為戰卻又不知為何而戰的矛盾。

 

 

 

我們都想家了。

 

 

 

日出的那一剎那，兩人都體悟了。江山大業的雄心萬丈，一瞬間隨著日出的光華，燒滅殆盡。

 

墨戟，穿過渾身佈滿新舊創傷的蘭項。恩怨休止。

又或者，早就無怨無恨了。

 

 

 

蘭項倒下，天空的光華依舊，沒有為任何英雄掬一把淚。江山依舊，人事卻非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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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嫂子，我們回來了。」劍隨颺說。眼前，是蘭項的愛妻。

「蘭項呢？」嫂子問。

劍隨颺指著殘破的蘭字旗，黯然的說：「我們輸了。」

 

「蘭項呢？」

「但，輸戰役，不代表我們輸了戰爭。」劍隨颺說。

「隨颺！告訴我！蘭項人呢！？」

 

 

 

「我在這裡。」蘭字旗下，一個滿臉鼻青臉腫的人說。

 

 

 

兩人擁抱。

眼淚，把這場戰爭洗滌的乾乾淨淨。

 

 

 

「我死了，我又重生了。我們…退隱吧。」蘭項說。曾經的江山夢，燒盡了。

 

 

 

蘭項摸了摸胸口的傷口，招走膈腧，招過步廊，招路通過之處，不傷及任何臟器。

我今天真是走運了。

又或許，我感謝你，休止符。蘭項腦海想著墨戟穿過自己的身體時，休止符那專注的神情，找不到一絲殺氣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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搖曳的戰旗，喧嘩的戰鼓，休止符正在整軍備戰。

 

 

 

「紅魚，你的不殺之恩我還了，下一次。兵戎相見不再留情。」休止符對著邊疆大漠的荒涼，喃喃自語。如果，紅魚是刺客？結局會如何？休止符再次的思索…

 

 

 

蘇水林的河水，深、且靜。

小築內，桌上，留著兩杯冷茶，四分滿的茶。生命，為何要大口飲盡呢？細細品嘗…豈不更好？

 

生，不是用來貪的，是珍惜用的。

死，不是用來怕的，是提醒用的。

 

劍神靜靜的垂釣，鉤上，沒有餌。